四海安帮:这个世界不见缤纷

1

对方是练家子的好手,一棍下来分量不轻,路缤纷虽然没有立即昏过去,但已经有血沿着额头流下来。她被人绑了手脚塞进汽车,嘴上又贴了厚厚胶带,意识模糊,完全是瓮中之鳖。饶是这种情况发生,缤纷短时间内还是不能面对这个事实。

她,路缤纷,居然被绑架了!

从来都只有她绑架别人的份儿,哪里沦落到今天这番情境?传出去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她费力抬头,透过玻璃罩去看驾驶座上的男人,纯天然的黑发,修长细白的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白衬衫的领口竟然没有一点污渍。

靠,敢情她是被哪个娘娘腔给绑了。

路大小姐的眼中,男人只分猛男和娘娘腔两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据说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普遍的雄性物种,可是路缤纷一次都没有遇到过。她的父亲,她的一溜儿弟兄,皆是肌肉发达、雄风凛凛的汉子。

她站在十米远的地方,也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味。

比起被猛男绑架,败在一个娘娘腔手中,更使路缤纷觉得耻辱。她企图逃跑,然而静默着开车的男人仿佛察觉到她的意图,趁着红绿灯的时候蓦然回首。

面对那张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面孔的冲击,路缤纷脑海中陡然间浮现出一行字:果然是娘娘腔,等红绿灯的娘、娘、腔!

娘娘腔冲着她微微一笑,手从座位的间隙中伸过来,毫不犹豫给了路缤纷一巴掌,把意识本就薄弱的缤纷扇得彻底昏了过去。这下,再也没有人可以浇灭路缤纷喷发的干掉这个娘娘腔的激情。

娘娘腔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中审问路缤纷。她自己家的宅子,为了显示黑社会也不尽是品味低下,装修摆设弄得跟个知识分子似的,墙角的盆栽都是特别装逼的君子兰。娘娘腔的地盘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钞票,茶几的杯子都恨不得镶上金片。

这年头的黑社会都假装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都假装黑社会,而且还是一个爆发了的黑社会。

她缚着双手被按在沙发里,他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翘着脚冷冷看着她。按着她肩膀的两个黄毛,壮得跟铁塔似的,她一点都动不了。

娘娘腔开口说,“我只问一遍,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

“看来你不觉得我有办法撬开你的嘴。”娘娘腔捏捏手,十个指头咯卜咯卜响,“我也很久没有打女人了。男人挂在嘴上说不打女人,其实个个心里都想打,我可不是虚伪的男人。”

是的,她知道,他之前已经教训过她。娘娘腔踱步过来,扬手要给她巴掌,她瞪着他,他忽然就改变了策略,狠狠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额头本就有伤,这下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左边一个黄毛提醒他,“容爷,她嘴上贴着胶布。”

“呀,我倒是忘了。”娘娘腔仿佛良心发现,小心翼翼撕下胶布。这动作倒有点怜香惜玉,缤纷如果撕人家封口的胶带,定是把胶带当除毛贴使。他甚至还和她道歉,“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

“我操你妈!你他妈的是谁,连我都敢绑。我告儿你娘娘腔别落在我手里,我叫你一辈子做太监还给你下足分量的春药。”

路缤纷一开口,这位容爷就有点后悔给她机会开口了。他和两个黄毛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上去,“女孩子斯文点。”

“我靠你爹!老娘斯不斯文干你屁事。你个男人都可以娘娘腔,我个女人为毛不可以不斯文?”

“……”

容云鹤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唤作娘娘腔。他叫人送了针线来,捏起一根穿好线的针凑到路缤纷面前,“既然你说我是娘娘腔,我总不能辜负你的心意。做些针线活,好叫你这声娘娘腔叫得更顺溜些。你说我先缝你嘴巴左边还是右边?”

他拿缝衣针戳一戳缤纷的脸颊,好叫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痛得龇牙咧嘴,可是能屈能伸,一溜儿念下去连口气都没喘,“靠忽然觉得您充满阳刚之气浑身上下都是汉子的味道比这世界上最男人的男人还男人谁要是说您娘娘腔谁就不是男人。”

他微微笑,拿开针线算是承了她的马屁,“挺识相的妹子啊。说吧,东西在哪里?说出来了,我也许考虑叫你好手好脚走出去。”

2

路缤纷这辈子骗过人,偷过东西,扇过人耳光。她做的坏事太多了,于是在记忆的长河中搜索是否拿过容云鹤的东西。然而,从三岁的时候偷看托儿所的小正太洗澡,到二十四岁的时候心情不好把三叔的跑车卖了,缤纷确实不记得有容云鹤哪档子事。

“那个和女朋友做爱不戴避孕套然后被我偷了避孕药的男人是你?”

“那个考试卷子不借我抄还打我小报告最后被我偷了考卷丢进下水道的男人是你?”

“那个开机车撞到我还不道歉于是叫我偷了车钥匙砸烂了的男人是你?”

最后路缤纷耸耸肩,“那你丫的是谁啊?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东西?你他妈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我动手?”

容云鹤毫无意外的认为她在打太极,笑容渐冷,“真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大包的南非钻石,二十四颗,价值连城,装在一个小小的黑绒袋子中。这样的提醒,有没有叫你想起什么?”

老实说,还真没有。但是容云鹤已经说得太多了,路缤纷已经知道他是谁——最近风头很盛、手中有不少好东西、接连开了好几场拍卖会、赚得叫人眼红、连父亲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容云鹤。

“我靠你爹妈,我说没拿就是没拿。”

“啪”,容云鹤的巴掌和她的最后一个音符同时响起。缤纷被打得扭了脸,不怒反笑,“最好你别落在我手里。”

这时有人急匆匆进来报告,“容爷,咱抓错人了。”

操!每次都等打完了才讲。

容云鹤微微眯眼,“抓错人了?”

那人附在他耳边轻声讲了几句话,他凛然,斜着眼睛看了路缤纷好几眼。挥挥手,两个黄毛撤开,他亲自给她松绑,态度说虽不上恭敬但已和先前大不相同。

“路姐……”

“啪”,缤纷扬手给他一巴掌,“老娘才二十四。”

“小妹……”

“啪”,缤纷又给了他一巴掌,“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别占我便宜。”

“路小姐。”

“啪”,又是一巴掌,“小姐是红灯区拉客的。”

“路缤纷。”

“路缤纷是你叫的吗?”

这一次,扬起的手被他牢牢抓住。年轻人的眼角微微抽搐,面上因为路缤纷毫不留情的下手,已然印了赤红的五指印。他一字一句说,“路小姐别当我是好拿捏的软柿子,我对路小姐的失礼,想来那三个巴掌已经还尽。”

他扬声唤人进来,“送路小姐回去,另外带上路老一直想要的那幅元朝字画。”

他使了好大的劲儿,捏得路缤纷腕子上红通通。她不能就这样罢休,她路缤纷受到的奇耻大辱有没有还尽不是容云鹤说了算。但这里是他的地盘,她心中有分寸,当下皮笑肉不笑,“容云鹤,我们来日方长。”

3

本来路缤纷已经打算回到自家地盘再慢慢修理容云鹤,但是门口忽然有人报说,“路爷带着人上来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在路老前脚踏进客厅的前一秒,容云鹤和在场的所有人,诡异地看到路缤纷跳起来,然后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了地上。所以路老进来的第一句便是愤怒和心疼混杂地吼叫,“容云鹤,你把我宝贝女儿怎么了?”

容云鹤目瞪口呆,他就这样在朗朗乾坤下被陷害了?

尤其是路缤纷颤巍巍抬起头,装出一副极其难受和痛苦的模样,“阿爸,我……我好难受……我是不是快死了……”容云鹤的表情已经不是言语可以形容了。他听说过路缤纷的种种恶劣,现下,是真正体会到了。

少不得跟路老赔礼道歉,除了一副元朝字画再加一把十三世纪欧洲皇室削铁如泥的精致匕首才将他打发了。容云鹤这厢,算是大出血了。不过路缤纷临走的眼神,叫他甚为堪忧,总觉得这位大小姐不是那样好打发。

其实这次是他失误,是他自欺欺人!

染茱……他的染茱,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出现。在他以为他已经和她达成情感上的共识,在他以为他和她已经彼此倾心,在他以为他们之间只有信任的时候。她偏偏消失了,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他锁在保险柜里的二十四颗钻石。

她曾经若无其事提起这包钻石,也曾亲眼见他按下密码打开保险柜,甚至,监控里拍到的唯一一个画面像极了她的背影。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可是他不愿意相信。那个戴面具的女孩,从前两三个星期才肯见他一面的染茱,后来已经愿意每三天出来见他一面。虽然她还是不肯将面具摘下,但是她的眼睛,从最初的冰冷若霜渐渐变得如同初春化开的湖水。

他是神偷,她也是神偷,在对那个异国石像共同出手的刹那,仿佛已经有看不见的红线将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牵扯在一起。在那双仿若有千年哀恸的眼睛下,他第一次失手,沉沦其中,甘愿退出。

第二次在某个化妆舞会上相遇,他们的目标都是那枚罕见的硕大红宝石。他再一次拱手相让,可是这一次,终于忍不住追上去说,“我叫容云鹤,请问,你是谁?”

她微微侧头,金黄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的声音,比这夜晚的月光更醉人,“我叫染茱。”

自此,相识,相知,相恋。其实他并不了解她,除了染茱这个名字,关于自己的身份,她也无意讲更多。然而,她仿佛有种魔力,叫他愿意去相信她,相信这个笑容不多的女孩有无法言说的苦衷。

每次的见面,她的话都不多。只静静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偶尔露出淡淡微笑。

在她没有出现的一个月,他告诉自己,也许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旁人找来是她为盗的证据,他拼命找出相反的证据去推翻。所以在发现路缤纷的时候,发现那个像极了染茱的背影时,他莫名其妙松了口气。终于有这样显然易见的证据表明,监控录像中的背影,不一定是染茱。

不不,一定不是染茱,是路缤纷,是这个满口粗话的女孩。

因为潜意识里不相信不承认不面对染茱的背叛,于是认定了钻石落在路缤纷手里。用尽各种法子,恐吓她甚至打她,但没想到这看起来糟糕之极的女孩子是大佬路的独生女。

想到这里,容云鹤就头疼不已。许久不见的染茱,失去的价值连城的钻石,看上去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路缤纷,叫他彻夜难眠。

4

果然不久路缤纷就展开了她的报复行动。多次在他名下的各个场子中出现,寻各种借口砸场子赶客人。更恶劣的是,她徘徊在他的拍卖会上,每每以最高价拍下商品,但最后却说,“对不起,手臂间歇性抽筋,不是有心举牌子的。”

他暗中嘱咐人拦着不让她进来,因她是路缤纷,旁人也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所以刁钻古怪的她总有办法偷潜进来。后来他的防守严实了,她干脆出动手底下的人假装买主,真正妨碍了他的生意。

他假装无意和路老提起这事,老狐狸哈哈打太极,“她这是被我惯的,脾气大着呢,我可管不了她。别人得罪了她,要不道歉要不就只有被她整死的份儿了。”

道歉?路缤纷如果在场,一定指着他的鼻子说,“老娘接受道歉也是要看人的,娘娘腔的道歉我不稀罕。”

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容云鹤约了路缤纷吃饭,打算好好问一下怎样她才肯罢休。等了一个晚上,两个小时,她愣是没有出现。他憋了一肚子气回去,别墅里早已乱成一锅粥,每处都似遭了龙卷风袭击。

她在客厅的桌上订了一张纸条:老娘抠点金片捐给灾区人民,年轻人,生活不要太奢靡。

“怎么不拦着她?”

底下的人畏畏缩缩,“她……一碰她就大喊杀人了……”

容云鹤忽然往卧房里跑,以为这里能逃过一劫,可是这里的情况比楼下更糟糕,所有东西都被撒了一地。他蹲在地上找和染茱一起捡的鹅卵石,找来找去都少一块,容云鹤再好的修养都消失殆尽了,顺手就砸了一个花瓶。

“哈哈哈……娘娘腔回来没有……这里好看不?”

她居然还没有走,容云鹤终于也骂了一句脏话,杀气腾腾几乎是几秒钟到了她面前。路缤纷心里咯噔一下,她仗着的也不过她是路缤纷,别人看父亲的面子,不敢动她。可是这个容云鹤,势力渐渐有追赶父亲的趋势,而且,他现在的样子,仿佛她越了他的底线。

不着痕迹退后一步,“瞪什么瞪,小心美瞳掉出来。”

他摊开手掌,语气任任何人都听得出濒临大怒边缘,“鹅卵石,少了一块,在哪里?”

“我……我怎么知道……谁会注意一块破石头。”陡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软弱,缤纷立即昂起下巴,“这种石头我家园子里多的是,既然容爷喜欢,明儿我叫人送一箩筐过来。敢情是要拿到拍卖会上卖吗?”

“破石头?”他冷笑一声,闪电般扣住缤纷手腕,把她拖到围墙边,拿手铐铐在栏杆上。缤纷又打又踢,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冷峻,一扬手,把手铐的钥匙抛进人工湖,“我什么时候找到破石头,就什么时候放你走。”

“容云鹤,王八蛋,最好不要放我走,不然我剁了你一条手臂。”

他无动于衷,在房间里找,在园子里找,甚至潜到游泳池里去找。缤纷的精力甚是旺盛,一直骂,所用词汇堪称极品。最后她骂得累了,容云鹤也找得累了,不去管他,吩咐大家熄灯休息。

躺在床上,听到她在外面哭。他疑心自己听错,路缤纷可不像流眼泪的女人。虽然猜测也许是她的苦肉计,可是她的哭声像猫咪似的,夜里听来格外瘆人。

容云鹤起身过去,她一边小声抽泣一边说,“我怕黑!”

“你活该。”

她“哇”一声哭得更加厉害,“什么破鹅卵石……我真的没有看见嘛……你只知道宝贝自己的东西,不知道我……我也是家里的宝贝儿……我比那个石头宝贝……宝贝得多……”

他忽然就笑了,路缤纷啊,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任性孩子,他和她置什么气?容云鹤揉揉太阳穴,“我去找工具砸开手铐。”他进屋的时候把园子里的灯统统开了,顿时亮如白昼,路缤纷这才止住了哭声。

“砸完了手铐还要送我回去哦。”她冲着他的背影喋喋不休。

“是,我可没打算留尊驾。”

5

容云鹤找到一把铁锤,回到原地发现路缤纷已经不在,她不知用什么东西拨开手铐,已获得自由。他哭笑不得,他竟被她耍得团团转。女人的眼泪真是最好的武器。余光撇到她站在大门口,仿佛在找车子。

他快步走过去,拍她的肩膀,“路缤纷,你耍了我这么久,心中恶气也出尽了吧?”

贴在她肩头的掌心,明显感到一震。她没有出声,容云鹤狐疑,“路缤纷,你没事吧?”

“没事。”

短促的发音,沙哑的语调,他已听出不对劲,猛然间将她扭过来。这样的措手不及,路缤纷的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迷茫和慌乱。容云鹤看着她,她看着他,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终于,她挣扎着要挣脱他,惊动了陷入震惊的容云鹤。

“染茱?!染茱!”一定是她,她的眼睛他不会认错。可是怎么会是路缤纷的脸,可是一个人的脸上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睛?他混乱,“路缤纷?你是路缤纷?”

她低低开口,“我不是路缤纷。”

她要走,他不能放她走,他有种预感,她这次走了他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他管不了那么多,仿佛手掌和她连在一起,任她如何甩都甩不掉。

“不让我走,你想怎么样?”她微微皱眉。

“我不知道,我很混乱,我只求你现在别走。”他望着她,“染茱,请你试着相信我,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默然,苍白的唇瓣颤抖,欲言又止,“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能说,我拿了最亲的人的性命诅咒一个字都不能说。”

最后她和他坐在园子里的长椅上,她靠着他肩膀睡着。他不敢睡,只管盯着她的面孔看。这张脸和白日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虽然是同样的五官,可是有着路缤纷没有的坚毅和隐忍。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睡梦中拧紧了眉头,面上出现痛苦神色。

梦靥了吗?

“染茱,染茱。”他推醒她。

她的情况显然更加严重,五官扭曲狰狞,长长指甲在他手上抓出血痕,“容云鹤……”她费力地叫他名字,“我要走了,请你……救救缤纷……救救路缤纷……”

她只来得及和他说这么说,或者,她只敢和他说这么说。染茱在他的怀里晕过去,他抱她回卧房,轻轻盖上被子。虽然心里有某种猜测,可是仍觉得不可思议,便抓着她的手等她再次醒来。

次日的早晨,张开眼睛的女孩,显然非常十分完全正确地验证了容云鹤心中猜想。

“我靠你老母,容云鹤你这个大色狼,敢占姑奶奶的便宜,活得不耐烦了。”

他望着这个张牙舞爪的女孩,陡然间心中生出无法言喻的酸涩,过着两种完全不同生活的女孩,居住在同一副身躯的太阳和月亮,染茱临走时的求救,那么绝望和无助。

路缤纷显然被容云鹤貌似深情款款的眼神给吓坏了,目光落到他手背上的抓痕,女孩子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小声嘀咕,“我……我从前睡觉的时候是很乖的……定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才使得我抓伤你……”

“对,你睡觉的时候很乖。”很轻很柔的声音,然后有一滴眼泪从容云鹤的眼角滚落。路缤纷不知道,她睡觉的时候,是另一个女子出现的时候。她有漫长的白日,而染茱,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

“怎么办怎么办?”看着他的眼泪,路缤纷手无足措,赤着脚在床上走来走去。

他抬手拭去,勉强笑,“你好好休息,呆会儿送你回去。”

他走出去,路缤纷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处,心中响起一把声音:不行,她得做点什么,毕竟人家是对着她掬泪的。

“容云鹤!”这声大吼,惊得他停下步子,回过头,什么都来不及说,一个身子扑过来,狠狠抱住了他,更是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不哭不哭。”

早起的弟兄,看到这样诡异的场面,纷纷露出见了鬼的神情,继而对他们的老大投去佩服和崇拜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充分表达了这样的信息:容爷,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6

他耳边充斥着的都是染茱的声音,“救救缤纷,救救路缤纷。”

那个生活的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有什么需要他救赎的呢?在他看来,需要他伸出援手的应该是染茱,她才是陷在泥沼里不得自由的人。她知道路缤纷的存在,可是路缤纷不知道染茱的存在,他的在黑夜里只能停留4个小时的染茱。

容云鹤着手调查路贵荣。结果大大的令他意外,国际上被偷去的几件宝物虽然被在黑市中卖出去,但源头跟踪居然都是从路贵荣手中流出。

渐渐的他根据数据发现一个规律,每当有珍贵的东西被偷去的时候,便是他见到染茱的时候,便是路贵荣账户有大笔资金流通的时候。

染茱知道的比路缤纷多得多,路缤纷只知道自己夜里总是睡得很熟,醒来却有疲惫的毛病。染茱知道自己只是路缤纷的附属品,她是路贵荣为了一己利益强行分离出来的附属品。她的人生,像夜里活动的老鼠,不见天日。

容云鹤眼前浮现染茱的面容,那满满的哀伤,他渐渐明了。

“容云鹤!”路缤纷在楼下喊他。

这小妮子,自从上次的事之后,仿佛对他存了不同的心思,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外头甚至传他要做大佬路的乘龙快婿了。容云鹤是不喜欢见到她的,因为见到她的时候思绪不经意间就不受控制,内心生出毒蛇般的嫉妒: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快乐?为什么染茱要在黑暗里不得自由?为什么过着阳光灿烂生活的人是她不是染茱?

他走到她面前,她的脸蛋跑得红彤彤,欣喜地说,“我有皇家国王号邮轮的船票,你运气好,我决定带你一起去。”

容云鹤不着痕迹拉开和她的距离,“谢谢路大小姐的好意,我这几日事情多,不想和你去浪费时间。”

她果然就生气了,“靠,干嘛一副酸不溜丢的口吻,我这不是决定带你去了吗?”

“路缤纷。”他还是决定和她划清界限,“没有重要的事请不好来找我。哦对了,我和你也没有什么生意来往,应该永远没有重要的事。”

缤纷愣住,耳根子烧得通红,攥着船票的手隐隐发抖。他低了头,叫人送客,自己往楼上跑。忽的她又喊,“容云鹤,我喜欢你,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她大无畏地看着他,仍是气鼓鼓的模样。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不紧不慢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她和别人的反应不同,手掌拢在嘴边大声叫嚣,“我这么优秀,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你现在就觉得我和别人不同了吧,我不是普通的女人,我现在是和你有着感情纠葛的女人。”

缤纷跺一跺脚,“不去拉倒,我自己去看比利亚皇冠的展示。”

容云鹤眉心一动,撑着楼梯扶手跳到她面前,“等等,我和你去。”

这下缤纷真的意外了,“靠,我居然没有一个比利亚皇冠有吸引力。”

7、

果不其然,比利亚皇冠展览过后,凌晨一点,失窃。警报响起的时候,染茱已经将皇冠丢进海里,自有潜水的人将其接走。做完这一切,她呆呆地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房间,装作被喧闹惊醒的模样。

容云鹤在她的房中坐着,静静听她如何和水手宣称一直呆在房中。经过盘查,她这边被消除了疑心,她也累极,只能靠咖啡提神。他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动弹不得,只有疼痛。

“染茱,我带你走,凭我的能力,有办法叫路贵荣找不到你。”

她垂下脖子,看着泛起涟漪的咖啡,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缤纷。”

他抓紧她的手,仿佛这样她就会永远是染茱,“我认识许多名医,他们会有办法。”

她赫然抬起头,那幽幽的眸子盯着他的眼,“容云鹤!”

他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她又变成路缤纷。

“我……所想的,不过是希望白天黑夜都是缤纷。我爱缤纷,我不要她消失,我宁愿我也变成她。她就像我的妹妹,那么单纯那么快活,真是令人羡慕。”

他下意识嘀咕,“她一点不单纯,搞破坏的心眼令人发指。”

染茱轻笑,睡意一波波袭来,她靠在他的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爱缤纷,我读她的日记,看着她每天是怎样生活便觉得欣喜。你大概又会笑话她了,这么大的人还写日记……为了保护缤纷,我甚至和路贵荣发誓,永远不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永远不和其他人深交,我的任务,只是替他偷他想要的东西……没有时间了……要救缤纷……我拿了缤纷的性命发誓,我不能说……”

缤纷醒来的时候容云鹤还在睡,趴在她的床头,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腕子。她的脸开始红,从耳朵红到脚跟。哎呦,还说不喜欢她,现在的男人,脸皮这样薄,什么都不敢承认。缤纷决定看在他偷偷喜欢她的份上原谅他。

好吧,再给他一次机会。

“染茱——”他忽然惊醒。

“什么猪?”

看清面前的人,他一点点将手抽回,“没事,做噩梦了。”

缤纷掩着嘴笑,长手指去戳他的胸膛,“死相,真讨厌,还装。”

容云鹤顿时就石化了,眼角微微抽搐,这位大小姐的杀伤力不容小觑。

8

他能做到去保护染茱想要保护的人,而代价是永远见不到染茱吗?

路缤纷并不是路贵荣的亲生女儿,要是亲生女儿,他决计不会这样对待她。十岁的时候就一点点给她吃药,在庸医的指导下,将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弄成精神分裂。路贵荣小心翼翼控制着药量,使得染茱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容云鹤曾经看过荷兰的一本小说,故事里面男人小心谨慎,便是通过这种分裂女儿精神的方式指使她去杀人,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发现白日里天真烂漫的妹妹是夜里杀人的修罗。

小说终究是小说,路贵荣却将小说付诸行动,当真是疯狂,也许,他本来便是个疯子。

后来,因体内药量过多,染茱频繁出现,虽然一直是晚上,但已超出路贵荣的掌控,到最后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会出现,想来已不在路贵荣的掌控中。这便是染茱从前三四个星期见他一次,到后来一个星期、三天见他一次的原因。

路贵荣想做什么,使得染茱向他求救,叫他救路缤纷?容云鹤眯起眼睛,窗外有猎鹰飞过,呼啦啦的,直冲云霄。陡然间,有什么在他脑海中乍然一现。路贵荣,他想将路缤纷完完全全变成染茱。

任由染茱一直出现,势必会露出马脚,不仅可能引起别人怀疑,甚至路缤纷也将发觉染茱的存在。所以,路贵荣必须二中选一,他当然选择更有用的一个。

容云鹤动摇了,他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借由路贵荣的手,只要染茱完全是染茱,他一定可以保护她,拼了性命在所不惜。

所以再见到路缤纷的时候,容云鹤心上蒙了些许愧疚,难得的温言温语,“缤纷……你愿不愿意……以另一种方式在我身边……”

他望着她,眼中有期盼,仿佛只要得到了她的应允,心中的愧疚便会少一些。

缤纷脸又红了,容云鹤脊背开始发凉,他知道这位姑娘脸红的时候必定有要说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哎呦,咱们在刚刚在一起,这么快结婚不好吧?”

“……”

他轻轻抱了抱路缤纷,同一个人,连拥抱的感觉都不同,“路缤纷,有人说你单纯快活,你果然是这样。”

结局

容云鹤暗中活动,悄悄与各方面联手剪除路贵荣的势力。这些年,他独揽了太多利益,早已惹得多方不满。路贵荣的势力慢慢瓦解的同时,听说他的女儿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昏迷未醒。

在路贵荣卷着剩余钱财潜逃出境,留下病中女儿的时候,大家看容云鹤的面子,将路缤纷交到容云鹤手中。因为据容云鹤说,这是他的未婚妻。

他等着她醒来。每一次他抓着她的手,她醒过来都是路缤纷,可是这一次,他终于要在晨曦中等来他的染茱。

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那双眼睛慢慢睁开,她就这么看着他,幽幽的闪着无法洞察的光芒,仿佛不是路缤纷,也不是染茱。她的名字,被他卡在喉咙里,无法喊出。

忽然间他明白了,低声说:“你不要生我的气,你处处为路缤纷着想,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消失。我爱你啊,在一起的应该是我们两个人。”

女孩子的手指颤动,嘴角的笑仿佛盛开的罂粟,“错了,容云鹤,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

“我不是染茱。”在容云鹤陡然睁大的眼睛里,她笑得更加凄然,“但也不是路缤纷。”

她低低道,“我有染茱的记忆,也有路缤纷的记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作为路缤纷,你践踏了我的真心,以扼杀我的代价换取另一个女人的生存。作为染茱,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总以为我不得不在自己和缤纷之间做个选择,错了,我从来不想染茱活下去,带着那样阴暗的记忆活下去真的好累……”

容云鹤捏紧了拳头,太阳穴微微翕动,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

有着染茱和路缤纷记忆的女孩,现在,失去了一颗路缤纷无忧无虑的纯真,还要带着染茱的无法挣脱的记忆,艰难的挣扎。

真的,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