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安帮:雌雄大盗

1

海之光到手之后,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被绑起来的两位展览馆的负责人——一男一女,在求助无望的情况下开始互相推卸责任,继而翻出陈年旧事唇枪舌剑,精彩程度堪比家庭伦理电视剧。

风里刀仗着身手好,加上警报系统失灵,并不着急离开,索性倚着门框听得津津有味。

苏提子却没有他这样的闲情逸致,虽然也在听,神色已渐渐不好看。她近来心思敏感,阴晴不定,风里刀也不大敢惹她,只是往旁边不动声色挪了挪脚步。

但已经来不及,耳中刚听到那女的在抱怨,“和你在一起的那天我就料到你将来会负我。”苏提子的巴掌就下来了,不偏不倚扇在风里刀的左脸上,立时印上了触目惊心的红手印。

他捂着脸叫道:“说好只谈生意不谈感情的。”

她劈头盖脸又给了他一巴掌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两位吵嚷激烈的俘虏忽然安静下来,目瞪口呆看着之前配合默契的雌雄大盗大打出手。

苏提子甩了两巴掌出了恶气就想走人的,没想到风里刀一点亏不肯吃,也不管什么场合,当下就和她拆招。

从前也有一言不合的时候,真正动手却是头一次。

也是,分手了,哪里有什么情分在?她的散打、柔道和跆拳道都是他教的,一直不是他的对手。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他竟让她得手,一脚踹在心口。

她想着左右打不过他,使了全力,知道这一脚不轻,他一张脸皱得像张揉成一团的纸,挣扎了几次没从地上爬起来。她只得过去扶他,谁知他就等着这一刻,趁她靠近的时候闪电般掏出了她口袋中的海之光。

“风里刀!”

他嬉皮笑脸说:“你今天心情不好,肯定不会将海之光与我分赃,我只得先下手为强了。”

她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风里刀大约看出她的意图,慢吞吞退后,嘴里悠悠说教,“你也不能一看见男人负心就想起我来了,咱是和平分手,谁也没负着谁,说好生意和感情不混为一谈的。”

当然是和平分手,不然哪能继续拍档下去?真要撕破脸皮,他们之间不知得算多少帐出来。

其实他们两个一点儿都不合适,做拍档的时候没发现,时不时还将对方夸上两句。他奉承她是编程高手、黑客大神,她吹捧他是武林高手、天才智商,倒也和乐融融。

在一起之后各种毛病就冒出来了,整日里吵吵吵,有一次工作的时候还差点把保安吵过来,到最后精疲力竭,估摸着再吵下去就要散伙、人财两空,于是算是为了吃饭的家伙和平分了个手。

苏提子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把默契当感觉了,谁说就一定日久生情了?

日久生的不一定是爱情,还有可能是同志情,也没见人凤凰传奇在一起啊。

她当真是累了,懒得和他抢,心灰意冷道:“卖了好价钱记得通知我。”

但一般窝里反都没有什么好结果,苏提子才一条腿跨出栏杆,底下的警车就呼啦呼啦涌来了,还是武装警察。他们揣着枪杆子,一溜儿的铁皮靴子,灯光一反射直把人的眼睛亮瞎。

苏提子觉得这事大条了,看情形把他俩当成恐怖分子了。

她倒是顺利脱了身,在卫生间换衣服,洗脸上的油彩,一把底下的肌肤露出来,苏提子才意识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镇定。整张脸煞白,眼角肌肉抽搐,毛巾好几次从手中掉下来。

“风里刀,但愿你命大,但愿是我眼花。”

一个回眸,依稀是他中弹的画面。

苏提子掬了冷水捧在脸上,最后索性将脸埋在水中。

2

风里刀果然运气不好,将近凌晨才回来。

她本就吊着心,睡也不得安稳,一听到动静就爬起来。

他是腹部中了枪,血从指缝间不停地涌出来,站也站不住,倚着墙壁滑到地上。苏提子不敢移动他,翻了药箱给他止血,他却是意识一点点模糊,好几次闭上眼睛。

她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俯身亲吻他的嘴唇,试图以这种方式留住他。但他还是慢慢停止了呼吸,在她怀里渐渐失去温度。

她从没想过他们会有这么一天,再艰难的境地他们都走过来了,终于幸运女神不再眷顾他们。

苏提子捂着嘴流泪。

她尝到泪水的咸涩,也尝到鲜血的腥甜。

这么多年的神偷做下来,她的动作已经非常迅速,但风里刀的动作更快。她意识到不对劲,刚刚抓起水果刀横上他的脖子,腰间已抵着冰冷的枪口。

“你不是风里刀。”

“果然是关心则乱,换作平日恐怕早将在下识破。”那个男人慢慢站起来,声音清灵淡漠。

他用一块手帕擦去脸上油彩,露出棱角分明的五官,一双眼睛霎时锋芒毕露。

“风里刀的死亡带给你的悲痛你已经领受了,我想你不会傻到再经历第二次。”

她松了一口气,风里刀还活着,真的是受了枪伤,逃出去的时候落到月曜的手上。

四海安帮这些年一直致力笼络雌雄大盗为其所用,无奈风里刀和苏提子都不乐意为黑帮做事,屡屡拒绝,一点面子不给人家。

月曜新近入帮,排行十三,人称十三爷。

他早存了建功立业的心思,这次的事虽不是他设的套儿,但十之八九有他在敲边鼓。伊朗皇室的海之光,雌雄大盗势在必得,他埋伏附近,瞅准了机会报警谎称恐怖分子,坐等渔翁之利。

他的利不是海之光,是雌雄大盗。

苏提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冷静提出要求,“我要见风里刀。”

月曜开一辆大奔,车里打了空调,他也不防着她发难,只全神贯注开车。

她在后视镜中评估这位十三爷,这是个懂得彻底控制人心的男人,在他假装风里刀死去的那刻,已经彻底将她击溃。想来也是一个狠辣的男人,连自己都下得手去,何况别人?

他虽然用了血包,但腹部上是真的有刀口。

到一家诊所的时候,他脱了衣服躺下来,医生小心翼翼给他包扎,应该是熟识的人,他被调侃,“十三爷,你是失恋了还是怎么着滴,瞧这伤口的方位倒像你自个儿捅的。”

苏提子淡淡扫了他一眼,他抬手摩挲唇角,像是和那医生说话又像是对她说,“如果知道有这等福利,我早该这么干了。”

他看着也不像不正经的人,模样比风里刀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得多,说出的话却有轻薄之意。

她微愠,调转目光看着别处。

到了车上,她伸手,“拿来。”

他有血污的衣服在诊所换过,此时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开衫,仿佛无害的大学生。

他笑一笑,也像刚刚想起来,把海之光放到她的手中,“本来就准备给你,当做你入四海安帮的见面礼。”

苏提子冷冷勾起唇角,收起海之光,那只手仍然伸在他的眼前,“拿来。”

他挑起冷峻的眉毛,默不作声把钥匙放在她的掌中,她这才作罢,低头把玩着公寓的钥匙。

公寓是风里刀的,和他在一起后,她把自己的公寓卖了。分手了,一度想搬出去,但找房子太麻烦,一直拖到今天。

3

过了重重关卡,她见到风里刀。

他昏迷着,但被照顾得很好,病房的设施皆是顶级。作为一个人质有这等待遇,风里刀该偷笑了。

苏提子想,四海安帮可真看得起她和风里刀。

月曜的办事效率一流,一旦让她确认了风里刀的安全,就开始将她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他的办公室面朝大片海景,她趴在电脑前面调出他所需的机密文件,他就端着咖啡长身玉立地望着大海,安静得像不存在。

她趁机黑进他的电脑,很干净,不像风里刀的电脑,有足足10个G的毛片和美女沙滩照。

苏提子不着痕迹在里面放了一个病毒,并不担心月曜发现,黑帮里头都是些大老粗,鲜少有文化人,有的连中文字都不识得。

“可以了吗?”

他忽然倾身凑过来,她一下子闻到他身上的雪茄味,混着咖啡的苦味,莫名地令人心燥,果然是她太紧张。

他瞥着页面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镇定地点了关闭,把位置让给他,“都好了,你看资料吧。”

到了晚上,她已经睡着,月曜给她打电话。猜测着约莫是他打过来的,并不想接,但铃声不屈不挠响了许久。

他说:“我的电脑全是白茫茫的雪花点,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苏提子露出微笑,语气不自然带着一丝优越,淡淡说:“小毛病。”

她远程操控,花了几分钟使他的电脑恢复,他道:“果然是小毛病,改天请你吃饭。”

她以为他说的客气话,谁知第二天他就开车来接她,到了楼下才给她打电话。

为着昨个儿耍了他一道,她乐了一阵,很晚才睡着,这会子还在床上赖着。她现在只好急忙爬起来洗漱,套了衬衫和牛仔裤就往下跑,跑到一半又跑回来,对着镜子狠狠擦了口红。

走到楼梯口,她想了想还是拿纸巾把口红拭去。

月曜等了约莫一个钟头,不恼,只云淡风轻打量她的装束,“一个小时,我以为要化妆成什么天仙似的人物。”

她毫不客气道:“女为悦己者容,哪里来的悦己者?”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扯了一下嘴角。

苏提子扭过头,在玻璃中看到自己与那人三分相似的五官,不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在一家意大利餐厅用餐,她确实饿坏了,要了一大碟肉酱面大快朵颐,吃完再去挖冰淇淋,一连吃了三个球。

正吃得酣畅淋漓,月曜接到一个电话,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以为是机密电话,琢磨着回避。

他按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无妨,一起听。”

苏提子陡然间有了错觉,仿佛她变成了这个男人掌中的猎物。

手机的音量刚刚好,医生在另一头报告,“十三爷,风里刀大出血,正在手术台上抢救。”

她手脚冰冷,想要具体问清楚,月曜断然掐断电话,漫不经心说:“放心好了,我不让他死他就不会死。”

她忽然就明白了,她惹到他了,十三爷发威了。

苏提子抿着唇,紧紧握着挖冰淇淋的勺子,他往碟里添了一个香草球,仍然是不要紧的语气。

“我不懂电脑,不懂英文,只念到初中,但不代表我可以任人耍弄。”

回到家,洗澡,发觉衬衣湿了一大片,她忽然觉得委屈,大力拍水,大声骂风里刀,“该死的,你害我不得不受制于人。”

算是见识到月曜的手段,像故事中的三面刀手,叫人捉摸不透,永远猜不着他的心思。

没几天和他搭档出席一个酒会,伺机盗取一枚红宝石。

他一早儿派人把礼服和高跟鞋送上来,还有价值不菲的一套首饰。她本就长得好看,一经打扮立时吸引了整个酒会异性目光。

他挽着她的手,低声道:“看来我的眼光不错。”

因他笑得不明不白,也不知指他挑的衣服还是其他什么。

结束后,他送她回家。

她把礼服和首饰收到一个盒子中,打算明天还给他。从窗户里看到他的车还停在楼下,他靠在车子旁边,打火机一星一星地闪着。

苏提子没有多想,抱了盒子就跑下去了,想着今天能还也不必等到明天。

月光刚刚好,她仰着脸能看清他的脸,面无表情,并不伸手接,“不必还,送你好了。”

她道:“我甚少收别人的礼物。”自顾开了车门丢进去,回身的时候他的脸已近在咫尺,她的腰身一软,脊背贴着大奔流畅的线条。

他的吻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带着他特有的侵略气息。苏提子只愣了几秒钟,朝着他的腹部狠狠一击,钻出了他的桎梏。

他弯腰捂着腹部,疼得皱眉。她下手的位置丝毫不差,击中了他不久前的伤口。

4

苏提子无意宣扬这件事,但十三爷被女人打的消息不知怎的不胫而走。

她一度怀疑是他说出去,可这也不是光彩的事,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他因伤口好得差不多又裂开来,被医生骂得狗血淋头,颇为狼狈。

四海安帮给她开了一个欢迎会,听说出席的都是帮里的大人物。

她不想显得自己加入四海安帮多么自豪,只肯穿白衬衫和牛仔裤。月曜也没说什么,在后视镜中一直看她。

她问:“有什么问题吗?”

他道:“很像一个人。”

苏提子知道他在说谁,她黑进他电脑的时候看到一组照片,嬉笑嗔怒皆是一个面孔,眉眼和她相似,也爱穿白衬衫和牛仔裤。

她扭头看着窗外,一路的灯火辉煌,细碎的波光粼粼,点点映入她的眼底。

忽然月曜急刹车,她微微前倾,稳住身子瞧着也没到红灯也没撞到人,他却是掉转车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开过去,不悦地说:“你必须换身衣服,这副打扮也太看不起四海安帮。”

她以为他的意思是,怎么着也要给她弄套显示隆重的礼服什么的,结果到百货公司,随便拎了一件连衣裙给她试。

明明不好看,颜色不衬肌肤,款式也是过了时的,他还点头说:“就要这件。”

她几乎怀疑自己的品位,看着一旁的导购,那女孩被月曜冷冷扫一眼,昧着良心说:“这件裙子非常适合您。”

但这件裙子也没有机会亮相,已经到了酒店门口,他又改变主意,索性开到江边,苏提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说很重要的欢迎会吗?”

他敲着方向盘,“哒哒哒”的在夜里格外扰人。

她隶属他的门下,算是他的下属,老大心思变幻万千,她这等小弟只好挨着。

过了一会儿,风从窗户里灌进来,他的脸在黑夜里晦暗不明,转了脸看着她,眼底仿若凝聚了夜的深沉。

他说:“下次再把你介绍给他们。”

她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味,好像她是他什么人似的。

她打破砂锅往下问,“为什么不今天?酒店都准备好了,大人物也来了,我这样不出现是不是顶不尊重人家?”

他淡淡地四两拨千斤说:“没事,有我顶着。”

这次是真的需要他顶着,个个都是跺一跺脚黑帮抖三抖的人物,月曜这样把他们耍了哪能善罢甘休?

他一个一个赔礼道歉,大家车轮战似地灌他喝白酒,虽说是称兄道弟,但锱铢必较一点不含糊。

不能开车,他打电话给她。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西服扔在地上,衬衫扣子解到胸膛,这副样子还时不时有美女频送秋波。

苏提子拽他上车,拽了一下,他纹丝不动。这会子,她也是好脾气,看在他醉酒的份上温声温气道:“回家了。”

他站起来,身子有些软,离她极近,眼睛迷离。

她不知怎的有点心慌,忽然他就将她往怀里拽,仿佛为了防止她逃脱,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下巴,稳稳当当地落下吻来。也许了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力气十分大,将她箍得无法动弹。

直听到有人说,“十三弟好大的雅兴。”他才恋恋不舍离开她的唇,但并不放开她,搂着她的腰。

她又羞又恼,只管瞪着他,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冷冷和背后的人对视,“六哥。”

坐四海安帮第六把交椅的六爷被众人簇拥着离开,月曜刚刚将她放开,她还没来得及和他算账,那位六爷忽然折回来,两只眼睛盯牢苏提子,眸子又黑又深,“你是谁?”

月曜替她回答,“雌雄大盗的苏提子。”停了停又补充,“也是,我的女人。”

六爷“哦”了一声说:“你上次说要送我礼物,没忘记吧?”

他道:“我记得。”

苏提子是聪明人,微微明白过来。

晚上黑进四海安帮的网站,调查一些资料细细看。那个和她长得三分像的女孩子和月曜并没有关系,是六爷曾经的情人,现如今下落不明。六爷的女人很多,大多与那女孩有几分相像。

她想起六爷看她的目光,心底有些发凉。

第二天,她在办公室做事,有些手忙脚乱,把咖啡泼到键盘上。月曜闻声过来,难得的神色温良,低声安慰,“有我在,他不会碰到你。”

她低头擦拭水渍,仿若有火在心上烧,阵阵焦灼的疼。

他还在继续,“尽量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一抬,抹布正好掷在他脸上。月曜的声音嘎然而止,脸色十分难看。

她道:“一开始是打得将我引荐给六爷的主意吧?我不管是什么叫你改变了想法,月曜你给我记住,我苏提子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礼物?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他握着拳头,太阳穴青筋跳动。

她冷冷地从他旁边走过,他霍然拽住她的手腕,“不是为了风里刀什么都肯做吗?如果我拿他的安危威胁你,你会愿意吗?”

她的目光滴溜溜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把手抽出来,没有说话。

但他到底只是试探她,其实是护着她的,并不给六爷接近她的机会。

然而六爷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的手机号码,几次三番约她吃饭,虽然被她轻巧地推掉,可越发觉得四海安帮是个不能长久呆下去的地方。

5

风里刀醒过来之后,苏提子只觉重担卸了一大半。

她琢磨着如何在监视的情况下和他互相通气,商量如何离开四海安帮。然而,她未来得及开口,风里刀已经气急败坏给了她当头棒喝。

“你居然就这样加入了黑帮?我们说好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组织的牵制,四海允诺了你什么好处?”

她料不到自己如履薄冰换来这样的对待,一时哑口。他环视四周,看样子颇为不屑四海给予他的等级待遇。

她垂着眉,眼皮子突突地跳,长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风里刀道:“左右我不会像你那样同四海妥协。”

苏提子看了他一眼,冷不丁扬手甩过去一巴掌,打得风里刀不甘心地叫骂,“喂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她冷笑,“我为什么加入四海安帮你不知道吗?”

他忽然安静下来,听得她的语气越来越凉。

“我们的个人资料保密工作做得那样好,如果不是你告诉月曜地址,他怎么找得过来?你中枪,生死关头需要他的救助,于是你选择出卖我。风里刀,我理解你,你一向把命和钱看得比我重要。”

苏提子摔门而去。

其实早就明白的吧?他不止一次透露退隐移民的心思,终于叫他寻着契机,和固执的苏提子分道扬镳。

眼睛酸胀,在门口撞到月曜,她不想叫他看见她的眼泪,一秒都没有停留。

他跟在她的后面,也不叫她,始终和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他穿的是那种厚重的牛皮靴,这样的距离整好听到“啪啪”的脚步声。

青石地板上的圆圆水印一会儿便被风干,他踩着她的眼泪,心头涌上微微的苦涩。他第一次看见她哭,也是为了风里刀。

那时她和风里刀还是情侣的关系,他一直想将雌雄大盗归为己用,暗中调查他们。

那日风里刀左右逢源搂着两个美女,并没有做什么越轨的动作。但她在远处看着,不知怎么就落下泪来。

望远镜中,她的眼神不是愤怒和妒忌,而是悲哀和怜悯。

后来他代表四海安帮和她见过一次面,确切来说不是见面而是接头。

按照约定背对背坐,隔着一棵枫树。

已经是秋天,枫叶火红,他微微侧过头,能够看到她侧面光洁的肌肤。有枫叶落下来,擦过她的脸庞飘到他的膝盖上。

她婉拒了四海安帮的好意。

他探头一直看着她走远,但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回过头,也许想碰一碰运气看看十三爷的庐山真面目。他心中一悸,迅速缩回了枫树的后面,紧张得像青涩的小毛头。

他分不清对雌雄大盗的极力网罗是因为物有所值还是因为她。

她叫着风里刀的名字亲吻他的唇,他有些妒忌奄奄一息的风里刀,他还贪恋她唇上的温度。

他专注地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她停了下来,他放缓步子,就见她回头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叫他喉头发紧,手心乍然冒出汗来。

她很镇定地走近他,然后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他能听到她小声的压抑的抽泣声,肩膀微凉,他站得笔直,不敢动。

留下后遗症,连着好几天,肩膀酸疼,像扛了重物。他在办公室做扩肩运动,隔着透明的玻璃,她偷偷瞧,一旦他的目光看过来,她就假装忙碌。

她最后还是和他道歉,“对不起。”然后道谢,“谢谢。”

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说:“没关系。”

她背地里喊他冰块他是知道的,戏言他整过容,脸部僵硬不能笑,一笑即原形毕露。对着她也极少笑,怕别人瞧出她是软肋。

她心高气傲,从来不喊他十三爷,要么叫他的名字要么喊喂。有一回在公众场合喊他月曜,惹得别人对她侧目。

他私下里和她说:“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喊我月曜,其他时候喊我十三爷。”

他早该知道她没容易那么屈服,索性名字也不喊了,一直用“喂”称呼。她喊风里刀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最近更是吃了炸药似的,把风里刀三个字在齿缝里嚼烂了。

从前总以为雌雄大盗其中一个入了四海安帮,另一个便会不离不弃,实在是高估了他们之间的情意。风里刀和四海安帮撇得干干净净,对他的救命之恩给予了一定金额的感谢,算是做得滴水不漏,不留人诟病。

6

他以为他是留不住她的。

晚上送她回去,她走楼梯上去,廊下昏暗的灯光,她的身影若隐若现,好像随时会消失。

他没意识到喊了她的名字,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停步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等待他的一下句话。

他一级一级抬脚,她离他越来越近。

“还有什么事?”

他的眼珠子在夜里越发黑亮,听说下面的人最怕他这种目光,端得叫人捉摸不透。

她却是不耐烦,又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他知道她紧张了,她一紧张就迫不及待要驱散这种气氛。

他说:“挺黑的,我送你上去。”

她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其他,“别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怎么会怕黑?”

他也笑了一下,很黑,也许她没有看见他的笑。

但苏提子并没有和风里刀一起出国离开,在办公室看到她的时候他愣了愣,反应也是极快,漫不经心问:“以为你和风里刀私奔去了呢,雌雄大盗敢情是能分开的?”

她斜睨他一眼,“前儿你不是警告我,四海安帮不是想进来就进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我还不想死,等我有了离开的实力一定不会留恋这个是非圈。”

他心里是高兴的,虽不在笑,但一整天心情愉悦,连带着走路都轻快。

在停车场遇到六哥的人来请,他心中有底,她既说四海安帮是个是非圈,他怎么着也得许她一个安好的承诺。

结果不是没有预料到,总觉得是值得。

六哥这些年,是过得最苦的一个,被那个女人逼得跳海流亡,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前阵子帮里的纷争,六哥不是无缘无故站在他这边,不过是因为他许了他一个礼物。

他坦坦荡荡和六哥说:“苏提子不行。”一句话将六哥激怒,拳头就落到他的脸上。

他孤身一人,边上都是六哥的人,密密麻麻地围着一个圈子。他被打得趴在地上,“嗒嗒”有血滴在地上,像苏提子的眼泪落下的形状。

不是打不过,是不能还手,他深知解决恩怨的途径。

“喂。”忽然就听到苏提子的声音,劈开人群钻进他的耳中。他还以为听错,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抬头,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他和六哥的面前。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他莫名地觉得恐惧。

六哥瞳孔霎时收缩,一贯的粗哑声音,“你倒是胆子很大。”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和六哥的眼睛平视,一点不怕惹怒他,一字一句用那个女人的名字挑开六哥的疮疤,“六爷,你看我现在像姚慕晴吗?”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个名字是禁忌,连他们几个轻易都不说出口。

六哥却是笑了,眼角抽搐后哈哈大笑,十分赞赏她,“苏提子,很有种。”然后说,“很配十三弟。”

六哥领着弟兄撤得干干净净,她强装的镇定原形毕露,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仰天躺着,嘴角还在流血,但是觉得畅快,嘴唇扬了又扬。

她伸手拉他,“走啦,地上很干净吗?”

他把她往下拉,侧转将她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吻她,嘴角的血顺着唇线入了她的口,口腔中都是血腥味。

她被他压着四肢丝毫无法动弹,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倒不觉得痛,反而加深了这个吻。

她终于寻得机会支起膝盖,从他身下挣扎了出去,抬起脚就要踢下去。

他并不爬起来,微笑看着她,她那一脚滞在半空中,恨恨地放下,转身走了出去。瞧着她并不甘心,到了门口又折回来,把那脚补上,不疼,软软的。

他笑起来,眼里也是软软的。苏提子脸上一红,骂道:“起不起来?”

“没有力气,站不起来,你扶我。”

她把手伸给他。

阳光从头顶的窗口照进来,耀眼的光芒,如细沙般流泻,她整个人笼罩在金色中,眼底有别扭和一丝不自在,但是伸到他眼前的手却是毫不迟疑。

月曜抿着嘴笑,苏提子把脸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