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等等决定当卧底是个意外。

她刚从警校毕业，踌躇满志正准备大杀四方。上头对她成绩不满意，轻描淡写将她分到资料室。

她在阴暗的资料室内待足八小时，心情极其郁闷，又接到前男友的再次分手提醒，已呈暴走状态。

结果连公交车都欺负她，靠站不停车，忽略她扬长而去。

莫等等怨气冲天，拔腿追了公交车五分多钟，终于成功拦下这辆势利眼的公交车。司机师傅连连道歉，“最后一班了，急着下班没注意看站台。”

车上只一位乘客，淡淡扫了飞毛腿莫等等一眼，继续转头看夜间空旷的大街。

老实忠厚的司机大叔，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唯一乘客，没有任何预兆告诉莫等等这辆车有问题。她甚至在位子上打起瞌睡，直到车子撞破桥栏，势如破竹冲进江水中，莫等等悚然惊醒。

老实忠厚的司机大叔已然跳车着陆，车上没有安全锤和任何坚固的器具，紧闭的车窗和没顶的江水，一切都说明这是一场谋杀。

而那位文质彬彬的乘客真的很文质彬彬，在巨大冲击力下晕过去了。

好在莫等等最擅长的便是各种逃生技能，耐心等待漏入车中的水位不再上升，用衣服缠住拳头砸开玻璃。

江水涌进来，莫等等逆势游出。

游出去十米多远，良心作祟，回头看了一眼继续下沉的公交车和困在车里的男子，咬咬牙，游回去费了吃奶的劲把人拖出来。

待到游到岸边已是精疲力尽，这个路段人烟稀少，还是莫等等自己报的警。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莫等等试图抢救昏迷的男子，大力掌掴他，“喂，不要睡……聊聊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挣扎着说出名字，“江蜀道。”

莫等等喝进去的江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警局流传一句话，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四海安帮的九爷江蜀道是斯文狐狸，奸诈狡猾，整个帮会的盈利统统经他手洗白，不留一点痕迹，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

不知道现在把他拖到江里溺死，算不算犯法？

莫等等没有多余力气除暴安良，精力透支倒下去之前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不能放过这条大鱼，她死死抱住江蜀道，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江蜀道的手下赶来见到这一幕，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莫等等有着至死不渝不离不弃的高尚品德。这样误打误撞，莫等等不去江蜀道身边卧底，都对不起她在江里游了大半个钟头。

仓促之间，身份背景统统随口拈来，编出来的职业连莫等等都自惭形秽觉得漏洞百出，“我是个……模特……”

后来局里替她完善背景暴跳如雷，“一米六的短腿模特！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卧底吗？”

少女时代的梦想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嘛。

但彼时，恢复元气的江蜀道衬衣雪白眸子清亮，分明睿智不下三国诸葛，却轻易相信了她的话。只那眼神叫莫等等不自在，心虚地补充，“三流模特。”

她直觉他不待见她，但他对她又实在不错，一开口即报恩。

“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会亏待你。”又问她，“有什么心愿？叫人捧红你可好？”

莫等等倒抽一口凉气，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爱走后门。”

他就微微笑了，倒露出几分欢喜来，十分像古时试探臣子的帝王。

莫等等不免惴惴不安，以为江蜀道不过权宜之计。然而等了几日，并不见他派人调查她，上头搞起来的皮包模特公司也没等到客人。

他好似一心一意报答她。

“晚上有个饭局，现场女伴统统是模特。”电话里，莫等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他的声音低沉含蓄，“我认识的模特只你一人。”

2

这样的邀请，好似是借机推她上位。

服务又周到，从礼服配饰到高跟鞋统统有赞助，莫等等却不喜欢这件米色长裙，显得她腿更短。但不喜欢也得穿，模特莫等等的一切喜好皆以江蜀道为主。

江蜀道开车来接她，安静得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黑色的驼毛大衣衬得他面如冠玉。

这么冷的天他竟不在车中等她，如此绅士险些叫莫等等招架不住。听说四海安帮的几位爷皆是姿色不俗，一溜儿排开场景恐怕不亚于选美大赛。

莫等等想到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倒是不曾想江蜀道在后视镜中撞个正着。

“笑什么？”

“心情好。”

他扬了扬唇，也不问她为什么心情好，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但后来，莫等等的心情就不好了。

人家带的全是真模特，清一色的一米八五还蹬高跟鞋。她就是一鸭子进错天鹅窝，心虚得同江蜀道道歉，“不好意思，给你丢脸了。”

他很会安慰人，“我是现场唯一一个比女伴高的男人。”停一停，淡淡道，“放心，没有谁敢瞧不起你。”

这是真的，一个个拍她马屁，夸她身材好，又问她的模特经纪公司。明明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到他们嘴里倒变成数一数二的大公司。

莫等等悄悄同他说：“狐假虎威的感觉真好。”

江蜀道望着她笑，笑容似廊下晕黄的光圈。她心里不是不戒备的，除非江蜀道打算上演以身相许的戏码，否则他这样对她真是没道理。

报恩的法子那么多，给钱是最直接省事的一种，他偏偏不用。

别的卧底想方设法扯关系，她倒是幸运，江蜀道主动得多。晚上送她回家就赖着不走，人也坦白，“我今天晚上睡你这儿。”

莫等等站在玄关处进退不得，面皮涨得通红，好在壁灯不够亮，江蜀道看不清她的窘迫。她踌躇一番，终是侧身让出位子，想着虚以委蛇一番总不会被占了大便宜。

却是她自作多情了。

“哪间是客房？”江蜀道问得坦坦荡荡，倒显得莫等等思想龌龊，于是脸又热了一回。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隔壁却是早早没了动静。

莫等等索性爬起来，翻检江蜀道丢在客厅沙发上的大衣。衣服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她捧着衣服眼前浮现江蜀道在雪地的黑白相映。

一时走神。

猛然想起客房书桌的抽屉里有张警校毕业照，又吓出一身冷汗。

莫等等蹑手蹑脚摸进去，熟睡中的江蜀道面庞安静平和。无论是夜风微微掀起窗帘，还是她轻轻拉开抽屉，都没有惊动江蜀道。

她觉得不对劲。

江蜀道这样的人物，睡觉也该是警惕的，他倒像雷打不动似的。

反常即为妖，莫等等更加睡不着，直怀疑江蜀道打着借宿的名号另有所图。

第二天江蜀道称赞她的床，“你这床睡得舒服，我从来没有睡得这样沉过。”

顶着黑眼圈的莫等等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说：“你要是喜欢就搬回家，当我送你的礼物。”

“不用了。”莫等等刚刚松了口气，江蜀道下一句话就砸得她晕头转向，“我天天来睡好了，搬来搬去麻烦。”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江蜀道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下午文跃路有家商场开业，我推荐了你去剪彩。”

3

他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捧红她。

莫等等少不得露出欢欣鼓舞的笑容给他看，又惦记着他那句“天天来睡”，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商场开业是大场面，来得都是电视上才见得到的人物，能把莫等等这样一个三流角色推荐上去，江蜀道的面子也算不小了。

不是不紧张，站在上面有些惶惶然。一眼看到江蜀道在人群中朝她微笑，眼眸沉静，给她打气似的。

莫等等恍惚想起警校毕业时，大哥也是站在那样的位置替她鼓掌。

啪啪啪的掌声，像她练靶时打出的枪声。

是不是太像了点……

她猛然回神，江蜀道朝她喊：“莫等等，躲开！”

已经来不及，她肩膀重重吃了一记子弹，鲜血瞬间染红整个肩头。

莫等等昏过去之前很是不解，现场个个是大人物，刺杀这档子事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连楼的人设计公交车案置我于死地，现在担心我秋后算帐，正想方设法抹去一切相关罪证。”交待了缘由，江蜀道总算说了句人话，“抱歉，连累你了。”

她躺在江蜀道的私人诊所里，默算着这颗子弹的价值，朝着他嫣然一笑，“没关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必有后福。”他微笑着接了一句，仿佛意有所指，听得莫等等心里直打鼓。

他却不再透露分毫，低头削苹果，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碟子里给她吃。

莫等等不由怔忪，这样细心待她，可是他指的后福？

不不不，原来削苹果只是小儿科。

江蜀道连着几天陪莫等等睡在诊所，并不见得多殷勤，白日里也只派个看护过来，一到晚上就一副理所当然这是他卧室的模样。

孤男寡女，莫等等不免束手束脚，轻易不敢发出声响。但实际上，江蜀道睡得像头猪——她真不想用猪形容四海安帮斯文俊逸的九爷啊。

起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踢翻案头的玻璃杯，江蜀道竟然没醒。

莫等等胆子就大了，夜深人静睡不着时就凑到江蜀道跟前，或是数他浓密的睫毛或是戳一戳他吹弹可破的脸颊，偶尔也很有良心的替他掖一掖被角。

她喜欢他睡觉的样子，像一只心满意足的饕餮（tāotiè）。

其实他真不该在她面前睡得毫无戒备，漫漫长夜足够莫等等搜集他身上的各种蛛丝马迹。

比如江蜀道有一张贴身存放的公交卡，车库里停着七辆豪车的江九爷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乘公交？比如他指间时常残留钢笔水儿的淡蓝色墨渍，莫等等却从来没有见他写过字？

她观察得太仔细，以致江蜀道睁开眼都没有察觉。

月光清透，光影中的男子更是姿容明澈，“莫等等，你应该当演员。”

像半睡半醒中的孩子，看到母亲还在，安心地重新闭上眼睛。

四下里静谧无声，唯有莫等等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说她该是演员，可不是间接称赞她漂亮吗？她捧着发烫的脸美滋滋地想。

可转念间莫等等又吓出一身冷汗，也有可能是讽刺她演技高啊！

莫等等一边备受煎熬，一边又不敢轻举妄动。

过得几天出院，江蜀道塞给她一把手枪，“给你防身用。”

莫等等三魂六魄不见一半，指尖颤抖强装镇定，“我一个模特……哪里会用枪……”

他微微笑了，不是她以为的讥笑，而是体贴的宠溺的笑，“没关系，吓唬人也是好的。”

莫等等的念头已经转了又转，脊背一溜冷汗。他虽处处表现得待她与众不同，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他是四海安帮心思缜密的九爷。

她没有接受过卧底训练，有时连自己都觉得蹩脚，何况江蜀道？

救命恩人的头衔就轻易蒙蔽了他？

还是——莫等等把枪收进怀里，他难道是看在她救过他一命的份上，大发慈悲给予警告，旁敲侧击命她速速离开？

她望着面前深不可测的男子，他一句话就推翻了她所有猜测，“想来你一个人住已经不安全，你搬来同我住，我叫人帮你搬家。”

莫等等差点窒息。

4

负责四海安帮黑钱洗白的江蜀道，掌握帮派经济中枢的江蜀道，他的屋子一直是局里觊觎的秘密基地。

随处可见的守卫和摄像头，最先进的警报系统，四处溜达的半人高的猎犬，一系列的防盗措施将这里保护得滴水不漏。

而莫等等，轻易就进来了。

底下人待她客气，周三同她讲规矩，“二楼尽头的书房是禁地……”

重视到极点的声音将将落下，江蜀道从书房探出身子，“莫等等，进来一下。”

一群人面面相觑，脸色精彩纷呈。

不是不知道九爷和这位莫小姐交往甚密，但没想到亲密到这种程度。九爷最是讲究公私分明的啊……

江蜀道和她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我有两张时装秀的入场券，主办方是我一个设计师朋友。"

“走……T台，我不会啊。”莫等等脱口而出。

他失笑，“是观众席。”

这时电话响起，他说了声sorry去接电话。

他并不避讳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莫等等清楚听到一桩交易的时间和地点。

书房的时钟滴滴答答，她如坐针毡，而江蜀道的神情专注，夕阳的余晖将他笼罩在一片美丽的霞光中，就像他摆在莫等等面前的美丽的诱惑。

她没有将消息报上去。

然而几天后听到这桩交易成功的消息，时间和地点与江蜀道口中的一模一样。莫等等脑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并不敢去确认。

她有些怔忪的站在楼梯间。

大厅中的众人喜气洋洋，为着一大笔金额的进账。众人环绕的江蜀道早练就喜怒不行于色的功夫，神色淡淡。

忽听得一人问他：“九爷好像很喜欢莫小姐？”

江蜀道说：“只是喜欢和她睡觉而已。”

只是喜欢……睡觉而已……而已……偏偏他还摆了一脸无关风月的表情，实在叫人佩服。

莫等等急急证实自己清白，大声道：“我没有和他睡过觉！”

众人这才注意到楼梯间站着的小女子，越描越黑急得几乎跳脚。

江蜀道忍不住就笑了，连忙向众人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莫等等……”

原来莫等等急着奔下来脚步踉跄，一屁股滑了下来。江蜀道抢救不及，只来得及接住她前倾的大半个身子。

这样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莫等等满脸通红，拿眼去瞪他，不妨撞进他含笑的眼眸，心里突地一紧。

能让他笑，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也算不轻了吧？如果有朝一日坦诚相见，不知道更受伤的是谁？

莫等等心里酸涩，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

江蜀道以为她扭伤脚，抱她回房，检查一遍未见红肿，而她眼泪不止，他像明白什么，忽地低声在她耳边说：“没事的。”

意有所指。

莫等等抬眼看他，这个男子的眼中流淌着某种坚定的信念，正清清楚楚地传达给她。

难道是他？

于是傍晚时分跟踪了他一回，看看江九爷乘公交到底有何特别意义。周三曾经八卦说江蜀道与初恋情人在公交车上相识，所以九爷时常上车回味初恋。

是下班高峰期，车上人头攒动。她坐最后一排，这样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倒映在车窗上的侧脸，目光影影绰绰，真有些像回味初恋。下车后，又走了长长一段路，人烟渐渐稀少，也无任何掩护的建筑。

莫等等想，若是他回头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江蜀道忽然就真的回头了。

5

莫等等脚下生根，看着这个男人回了头，又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眉目生锋，“你跟踪我？”

“我正好在附近吃饭，看到你出来打个招呼……”旁边有饭店，她神色如常，反应也够快，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解释了。

如果莫等等的前男友不是刚巧经过的话。

这个男人攀上千金小姐甩了莫等等后，时常打电话警告莫等等不要再纠缠他——即使莫等等从来没有纠缠过他。

前男友一开口即石破天惊，“是该走出来多结交异性，不是每个男人都嫌女警不够温柔的。”又摆出祝福的样子让莫等等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此证明了自己的魅力才扬长而去。

莫等等气急败坏，余光扫到江蜀道微微翘起的唇角，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开车的时候笑容也没敛下去，她忍了许久终于闷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

“啊？”她的表现没有这么差劲吧？莫等等指着自己，“我就这么不像模特？”

江蜀道笑意更深，“我说的一开始是指第一次在公交车上见到你。”

莫等等目瞪口呆。

“警校出来的才会有那样娴熟的逃生技巧，况且——”

“你当时不是晕过去了吗？”莫等等震惊。

他笑，“我是四海安帮的九爷，哪能这么轻易就被暗算了？”

原来那时他已计划假死退出四海安帮，正好连楼设计对付他，他便将计就计。

莫等等黑脸。

他扫她一眼，“我还真没有见过一米六的短腿模特。”又指出她衣橱服饰不够时髦，家中一本时尚杂志也无，总之身为模特不合格之处一一被他指了出来。

莫等等恼羞成怒，“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公交车上同联络员见面你不是头一个，算不得天衣无缝，而且我早注意到你天天记日志残留指间的墨渍！”

到底有些心虚，声音高不上去。

他忽然就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第一次卧底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你睡得着。”

这些年他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枪林弹雨、明争暗斗，精神压力大，轻易不敢睡熟，就怕说了梦话泄漏身份。

“识破你的身份后我特别高兴。”他微微一笑，“我也赶做了一回死皮赖脸，睡你旁边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害我整天疑神疑鬼。”

他无视莫等等的臭脸，把车停到路边，透过天窗看暮色下的天空。

微风拂过，他眯起眼，无比惬意，“莫等等，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居然有了睡意，眼睛渐渐合上。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和她睡觉，嘴角还溢出一丝浅笑。

莫等等的目光沿着他舒展的眉缓缓下移，一点一点读出他这些年的沧桑，鼻子忽然就酸了。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有她陪伴着入睡，不是因为她是莫等等，而是因为她是警察，带给他安全感的警察。

莫等等独一无二，警察千千万。

6

自此多了几分默契。

有些想法他不说，她稍稍揣摩便明白过来。

有一回他接到通知要外出，只眼尾微挑，莫等等便撒娇扑过来不依不饶，“不许走，说好今天晚上陪我看星星的。”

他拗不过她，哄了又哄，赶过去时已经是延误了时机。

又有他带着她出入各个机要会所，还因着她和另一个帮派起了冲突，于是莫等等红颜祸水的美名悄悄流传。

私下里江蜀道同她说：“他们说这些年从来没有女人入得了我的眼，不知道这个莫等等是怎样的倾城绝色。”说完看着莫等等叹息，“恐怕要令他们失望了。”

莫等等捡起沙发里的抱枕丢他，他倒是躲过去了，那抱枕却是碰着了他一只心爱的古董花瓶。

周三听到声响赶过来，便瞧见一地碎片，他们心中神一样存在的九爷低眉顺眼地陪不是，“不解气的话再砸一个……”

他不禁有些汗颜，心底却是高兴起来。自打莫小姐来了之后，九爷笑的次数比这些年加起来的都多，看样子是真爱了……

他不知道，江蜀道和莫等等在走一步大棋。

四海安帮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江蜀道搜集到的罪证足够伤及四海安帮根本，但若交上去，查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到时四海安帮天涯海角也会追杀我，所以莫等等，这件事情由你来做。”

兄弟心爱的女人，即使是卧底是叛徒，他们也不会干涉处置。

莫等等可怜巴巴，“九爷，你一定要很爱很爱我。”

“是，我很爱很爱莫等等。”他微微笑，因着穿正装的缘故倒多了几分认真，“我爱你，爱到即使受到背叛也舍不得杀你，这下放心了吧？”

她揉揉鼻子有些不自在，“真肉麻。”

可江蜀道却是真的替她着想，假死脱身是江蜀道策划多年，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的一个环节，但因着莫等等，他不得不放弃。

“我若死了，我那帮兄弟……”他微顿，“第一个就会怀疑你……上天入地不会放过你。”

不是没有感情的，正义与义气时常折磨他，这一天一天，他挨得比谁都辛苦，连睡觉都是奢侈。可他愿意继续呆下去，换莫等等的一份安全。

她低下头，油光发亮的办公桌倒映出女子微红的眼眶。

晚上坐到他的床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们有其他法子的……我同你一起假死……”

月光下，他看到她眼底的矛盾和犹豫，还有一份决绝。

江蜀道移开眼睛，“等等，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家人朋友一世不得相见，这不是你该经历的。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

莫等等呜呜哭起来，最后变成嚎嚎大哭。

他不得不把她揽在怀里安慰，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她这样单纯明媚，他到底不舍得带她一起颠沛流离。

7

第二天嗓子便有些沙哑，跟着江蜀道去参加四海安帮一年一次的家宴，因为是极隐蔽的地方，要弃车在雪地里走上一段路。江蜀道勒令她穿上臃肿的羽绒服，“进了屋子就好了，丑也就丑一会儿。”

可是没想到她被拦在屋外。

敢拦江九爷的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老九，你犯规了，闲杂人等免入。”

有一个比较好说话，温言道：“老九，这里的规矩你忘了？我可是连老婆都没有带。”

她看了江蜀道一眼，他并没有退让，“规矩我没忘，只是近来有人想对她不利，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带她进去，你放心了，我们可不放心。”

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莫等等紧张地咽口水。

这时屋里有人慢慢走出来，童颜白发，惊才绝艳，像是天上走下来的星辰般的人物，他一现身周遭的雪都仿佛融化了。

他扫了莫等等一眼，柔声道：“带莫小姐去花房，其他人跟我进屋。”他的话自有一股子不得违抗的威严。

江蜀道朝莫等等点点头，反正他也不是一定要她进屋，只要这些人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行了。

他交代她，“在花房等我，不要怕。”

然而莫等等心中却是咯噔一下，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

果然，她在花房首先等到的是四海安帮童颜白发的老大，这个年轻得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并没有给莫等等多余的思考时间，薄唇轻启，“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停一停，他又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

莫等等：“……”

他冷哼一声，“想把老九是警察的事瞒下来，又不想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既要配合他提交证据，又想销毁这些对帮派不利的文件。莫等等，你的智商还不够。”

警察历来喜欢往他们这里塞人，这次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莫老大怀疑高层领导者中有叛徒，在几位爷身边都安插了人。派来江蜀道身边的是莫等等，这是她自警校毕业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结果出师不利，第一回就把自己搭上了。

她并不意外自己会喜欢江蜀道，他一出场就入了她的眼，她也未曾刻意压抑自己的感情，总觉得大家都是一条道儿上的人。后来才知，道不同……

她微微叹了口气，莫老大眯着眼睛说：“让我想想怎样弄死江蜀道。”

莫等等瞪着他，大哥是出了名的不按理出牌，不计前嫌放过江蜀道，让他与亲妹子双宿双飞也决计不是他做得出来的。

“你们在聊什么？”江蜀道这时微笑着走进花房。

莫老大冲他一笑，“在聊你是警察的事。”

莫等等：“……”

江蜀道一怔，几乎要脱口说他在开玩笑，但触到莫等等一脸苦笑，他忽然就明白了。聪明如他，到底也被人摆了一道。

“原来都是假的。”他轻声说了一句。

是的，都是假的。她初为卧底的紧张慌乱，她的破绽百出，她的不高明的小计谋，统统是引蛇出洞的手段。

他在她身上看到的自己的影子，私心里以找出她的漏洞带来的欢愉，统统是假的，还有他自以为是的安全感……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成功的卧底。

他勾了勾唇角，“老大，你还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8

莫等等记得，其他几位爷身边也是发现过卧底的，他们恨不得杀其泄恨。

唯有江蜀道，自始至终，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他淡定如初。也许同样身为卧底的他，觉得这是一个互相扯平的欺骗。又也许，在他心中，莫等等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莫老大没有杀江蜀道，缠了他许久后，他终于不堪烦扰告诉莫等等关于江蜀道的处置。

“我把他丢到了非洲的塞舌尔。”

他眨眨眼，“这个国家严重的阴盛阳衰，男孩一出生就被预定了。我很想看看，无权无势只有一张脸蛋的江蜀道怎样抵挡住一个国家的饥渴女人。”

他主动问莫等等，“你要去找他吗？相爱相杀什么的我最爱看了。”

“你说错了，他并不爱我。”莫等等沉着脸纠正，即使在以为她是警察的那段日子，充其量她也只是一个小师妹吧？

“我这么好看，他怎么可能没有爱上我的妹妹？”

莫等等黑线，拜托，两者没有联系吧？

莫老大又露出奸诈笑容，“不如我们来赌一把，若是江蜀道承认喜欢你，我就饶他一命。若是他没有喜欢上你，我就——”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先耍后杀是他一贯的风格，莫等等知道他没有开玩笑。她沉默一会儿，没有应下来。

当天晚上，莫老大却是收到了莫等等飞往非洲的消息。

四海安帮的老大一拍脑袋，“哎呦，我好像记错了，塞舌尔貌似是严重的阳盛阴衰啊……”